加拿大疫情日记之三｜老人院悲剧：明明早知道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2020年4月19日 阴

过了一个稍微放松点的周末。断断续续听了一场长达八小时的全球在线抗病毒音乐会，“同一个世界：团结在家”（One World: Together At Home），还去社区的徒步小径走了两圈。

虽然半天才碰上一个人，大家还是严谨地保持着社交距离，相遇时尽量各自往两边闪。有一段路有点窄，一个半大男孩远远地跟在我后面走了半天，在岔路口我一转弯，他就飞奔起来——原来是出来跑步的。

小树林似乎还是一副冬日气象，仔细看枝条却正变得柔润，嫩芽和花骨朵都鼓了出来，蓄势待发。不怕冷的紫花地丁、迎春、洋水仙已经抢先开了，也有蒲公英。看到那明亮的黄色，心不由自主就雀跃起来。难怪特鲁多在每日简报中特别郑重地提醒加拿大人：“春天来了，但是我们要忍住！！！不然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春天来了，绿草如茵，但球场还是空荡荡。                董黎明/摄

他这样提醒，是因为过去十来天，在不知不觉中，加拿大似乎已经越过了疫情峰值，确认感染病例新增速度连续放缓，“拉平曲线”的目标隐约可见。上周三加拿大首席公共卫生官Theresa Tam说，现在对疫情的判断“审慎乐观”（cautious optimism），之前每三天新病例就要翻一番，现在是每十天翻一番，接下来可能进入了漫长的平台期。此言一出，各群焦虑情绪明显缓解，讨论的频率都低了很多。

游乐场也是空荡荡的。              董黎明/摄

一

另一个让人安慰的消息，是加联邦上周五终于派出125名接受过医疗培训的军人，增援魁北克省养老院。

养老院绝对是加拿大这波疫情的重灾区。到4月18日，加拿大确诊33341例，死亡1469例。死者中，差不多一半来自养老院或长期护理中心。

我对加拿大的养老体系一直很好奇。过来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跟这里的老人似乎特别“有缘份”：来往最多的邻居是位老人，联系最多的志愿者是老人，孩子的钢琴老师是老人，我抽空上个课，主要负责老师还是老人。

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年龄大了，逐渐翻开人生下半篇儿，自然而然地对这个群体产生了亲切感，后来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基本事实：加拿大是老龄化社会。根据加拿大官方数据，2014年加拿大65岁以上老人就超过600万人，占总人口的15.6%，到2030年将超过950万人，占总人口的23%。加拿大人预期寿命现在是女性84.2岁、男性80岁，2036年预计会达到女性86.2岁、男性82.9岁。

跟一位老年朋友Elaine熟识以后，深入地聊过加拿大老人的生活。她说这里的老人一般不跟子女同住。到了一定岁数后，会根据自己的情况，“分级养老”。比如,她现在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只是年龄大了，剪草除雪修缮房子力不从心，就把独立屋卖了，换成两房一厅的公寓，不定期跟孩子们见个面。也有些跟她情况差不多的老人选择老年公寓或退休公寓，跟同龄人一起活动，比较热闹。而且这类老年社区有时会针对住户需要，提供一些餐饮洗衣之类的基础服务，挺方便。

Elaine说，如果将来她不能独立生活了，甚至无法自理了，可能会去辅助生活中心（Assisted Living Care Center）或长期护理中心（Long-term Care Center)，这类机构除了生活服务和康体活动，还配有急救和特定医疗人员，照顾周到。特别是长期护理中心，要经特定评估才能进去。

但加拿大这次疫情爆发，一大主角就是长期护理中心。安省有100多所这类养老院出现了新冠疫情，至少145人死亡，其中有两所——位于Bobcaygeon的Pinecrest和位于多伦多的Eatonville——这段时间死亡者都接近30人。向加联邦求援的魁省则有数十个护理中心出现疫情“爆发”，位于蒙特利尔西郊的Residence Herron一个月内死亡31人，至少5人是感染新冠病毒去世。由于数字太令人震惊，而且据说有护理人员因害怕疫情“罢工”，导致悲剧发生，魁省卫生部门已经对该养老院启动调查，公共安全部门也请警方介入。

二

对于这场“老人院悲剧”，加拿大媒体从各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首先长期护理院是病弱者聚居地，本来风险就高。去年安省一项调查表明，此类养老院住户中，76％患有心脏病或循环系统疾病，64％患有痴呆症，21％的人曾经中风，有些人自己根本无法履行“多洗手”之类的防疫措施，全靠护理人员照顾；而护理人员防护培训不够，最初也没有足够的防护装备，而且很多人因为薪水不高，同时在不同护理中心上班，感染后“完美”地传播了病毒；有些护理中心的空间和设施设计也有缺陷，住户往往共享房间或一起待在公共区域——换句话说，有点像陆地上的邮轮；至于管理方面，也有疏漏，比如安省从2018年秋就大幅缩减了针对养老院的全面检查，专注于处理针对性的投诉，因此忽略了许多违规现象。

虽然加政府亡羊补牢，这两周急匆匆发布了一系列关于长期护理机构的新规定，比如加强消毒、对员工进行全面检测等，但预计接下来养老院病例和死亡人数还会增长一段时间。

有人说，这场危机暴露出了数十年来加拿大长期护理系统中被忽视的所有漏洞，希望疫情能带来积极的改变。毕竟在加拿大，养老院牵动着太多人的心，每个人最后都有可能进入这些机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根据加拿大长期护理中心协会的统计，超过15万人住在专门的护理中心。其中包括安省省长福特的岳母，她入住的多伦多西部West Park护理中心这次也爆发了疫情，至少5人死亡。福特说，因为疫情，中心禁止家属前去探望老人，“看着（妻子）卡拉含泪站在（护理中心）外面，我心都碎了……有成千上万的家庭和我们一样，想跳进去拯救自己所爱的人。“

我看到这些消息想的是，有意大利和西班牙的例子在先，加拿大事先应该知道面对新冠病毒，老人会比较脆弱。可是长期护理中心居然失守到这种地步，可见有些准备相当不足。加拿大专注于拉平疫情曲线，防止挤兑医疗资源，或许某种程度上忽略了这一块。放眼全球，这次疫情中，“明明早知道却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真是对人性和制度的大考验。病毒正逼着每个国家以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自我反省和学习。

 三

我认识的老人尚在通过志愿或工作的方式为社会做贡献，属于active seniors（活力老人），离长期护理中心还远。至今他们也都安然无恙，甚至生龙活虎地跟上最新潮流，开起了在线课程或者虚拟派对。之前给我上课的Debra说了，她喜欢唱歌，未来计划之一就是真正休息下来后，到老人院去带那里的老人唱歌。在她的意识里，自己根本不算老人。 

唯一没有消息的是Elaine。去年冬天雪还没下，她就高兴地说要去澳大利亚的女儿那里住一段，避寒的同时，也看看新生的小外孙女，等到三月，春天来了，她才回来。现在快五月了，春天就在眼前，她还在澳大利亚待着，不知何时能归。

（编辑：李艳霞）